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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離別時分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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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離別時分”

秦皓陽聽見電梯上傳來槍聲,一瞬間頭皮發麻,他迅速安排好剩下的倆人控制現場等待支援隊伍,自己則掏出配槍向樓上跑去。

推開樓梯間的門,整個休息樓層都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味,秦皓陽弓著身子來到電梯間,隊員的腿橫在門外,無法閉合的電梯門不斷機械閉合,碰撞著他的身體,在安靜空曠的環境中發出詭異的聲音。

噠——噠——

秦皓陽努力平覆著身體上的顫抖,繼續尋找著章明奇的下落。他從拐角處向外看了一眼,大面積落地窗前,秦皓陽終於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
章明奇跪在地上,似乎受了很多傷,凸起的後脊在微微顫動,茍也站在他的身後,擡眼便看見秦皓陽躲在角落,“又是你”,他竟然笑了笑,擡手扔過來一部手機,是章明奇的那部,“給秦永業打電話”。

秦皓陽不知道茍也要搞什麽把戲,為了安撫情緒,他也只能舉起手臂慢慢走過來,茍也手中的槍還頂在章明奇頭上,似乎下一秒就會按下扳機開槍。秦皓陽默默吞下口水,咽喉幹澀發緊,他只覺得自己的一切行為,都被下意識支配著。

“打電話”,茍也的耐心似乎走到盡頭,冰冷的目光中像是在不斷射出冷箭,秦皓陽眼角的皮膚微微抽搐,垂下眼看向手機。沒有太多時間思考,他蹲下去伸手將手機撿起來,撥通了號碼。

嘟嘟兩聲後,秦永業焦急的聲音在空曠樓層裏響起,警方的大部隊已經進入到了別墅區,箭在弦上,才發現茍也根本不在車上。而特警部隊已經進入別墅區與毒販們進行了小規模槍戰,別墅內臥底的警員們配合行動,很快將撤退毒販行蹤同步報告上來,行動基本上走向成功。

“明奇,你怎麽樣?我們這邊已經……”

秦永業的話還沒說完,茍也忽然笑出聲吸引了眾人的註意,秦皓陽擡眼看著面前這個瘋狂的男人,握槍的指尖默默收緊。

“秦永業,你有十分鐘的時間做出選擇。”

茍也忽然收住笑聲,他的槍指在章明奇頭上,身體緩緩蹲下,藏在章明奇身體後面,漏出的目光冷酷無情。

“那棟別墅和它的周圍,放了很大劑量的炸彈,只需要一個按鈕,方圓百裏便足以被夷為平地,不過我當初為了保險,設置了一個密鑰,輸入密鑰炸彈便失效,沒有密鑰,砰!一切都化為灰燼了。”

茍也的聲音傳進指揮車上,所有人瞬間做出判斷進行行動,特警部隊拆彈小組立即開始覆蓋性排查,不出兩分鐘女服務生便在別墅衛生間的地板夾縫內,發現了密鑰輸入器。

所有裝有毒販的車輛全碼速向山下撤離,拆彈特警留下展開工作。秦永業的指揮車依舊停在原地,茍也還在那邊慢悠悠地說著話。

“秦永業,現在該是你選的時候了,是選你兒子,還是選這位早就死去的大英雄呢?放心,他們之間不管誰死了,我都會把密鑰,如約奉上。但如果我死了,那你們也就在劫難逃了。”

“選一個吧,秦隊長。”

秦永業坐在指揮車上靜靜地看向窗外,數名穿戴好防護服的拆彈警員仍然在努力排查,樓內抱著密鑰輸入器留在現場的女警員靠著墻發呆,來不及撤退的警員們咬著牙搜尋線索,他知道現在下山的車隊裏,所有人都憂心忡忡。

這條山路盤旋陡峭,下山遠比上山還要艱險,周圍靜謐的叢林環繞,任何一點風吹草動似乎都成為了猛虎下山的前兆。

這些在秦永業的腦中不過是分秒間的閃現,他按動著指尖的筆,發出哢噠,哢噠的聲響。腦海裏的線條混亂成一團,不停向下按的指尖也不留痕跡地抖動者,秦永業艱難地張了張嘴,嗓子裏酸脹地有些疼痛。

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些什麽,忽然秦皓陽低沈的聲音便傳了過來,他似乎做了什麽決定,語調極其輕,像是一陣嘆息。

“對不起,爸。”

砰——砰——

那邊傳來兩聲槍響,秦永業的指尖驟然松開,那根筆就這樣掉落在桌面上。還在車內解析密鑰的工作人員,楞了一秒鐘,垂下頭接著敲擊鍵盤。

死亡的寂靜中,電話那端卻傳來了打鬥聲。

——

就在剛剛,秦皓陽聽明白狀況後,準備用槍自殺,不過這一動作自然沒有逃過茍也的註意,他迅速開槍擊中了秦皓陽的手腕,甩槍後走火,秦皓陽的槍射中了茍也身後的玻璃。機場玻璃足夠高質量,角度偏移的子彈將將碎裂了一層的玻璃,留下細微的蛛網狀裂痕,將投射進來的陽光都分散出不同形狀。

章明奇抓住時機,迅速反身握住茍也的手腕,他的左手腕被折斷了,戰鬥力下降很多,面對茍也只能拼盡全力纏鬥在一起。秦皓陽痛苦地捂著手腕躺在地上,視線卻落在了扭打在一起的倆人身上。掙紮中,茍也看到秦皓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,準備去撿掉在一旁的武器。

他抽出手照著秦皓陽的腹部射了一槍,撲通一聲,秦皓陽倒在地上。

章明奇順勢掏出藏在小腿間的匕首,刺中了茍也的手腕,將槍撞擊到幾米遠的位置,秦皓陽伸出手臂掙紮著撿起甩掉的槍,抓住機會向茍也扣動扳機,命中了他的腿部。

然而茍也的身體素質超越常人,他用強悍到可怕的戰鬥力將章明奇側踢出去,砸到了秦皓陽身邊,倆人瞬間從口中噴湧出鮮血,章明奇覺得自己的肋骨應該十斷了。

“殺我?看來你不想讓警察活啊,那就算了,一起死吧。”

茍也撿起槍朝著地上的手機打了一發子彈,隨後玩味地在掙紮著想要站起來的章明奇和秦皓陽之間做選擇。

——

電話就在這一刻中斷,秦永業身旁的技術人員卻忽然對著桌上對講機大吼。

“19901204”,別墅區守在密鑰輸入器旁邊的女警迅速將這串數字輸入進去,原本紅色的提示燈掙紮兩下後便跳成了綠色,她顫抖著聲音對著對講機說道:“密鑰輸入正確”。

停留在現場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,然而就在秦永業準備聯系支援機場的小分隊,問問現場情況時,忽然他聽見了一聲很微弱的,卻也明顯的滴聲。

秦永業擡腳下車,朝著拆彈部隊走去,他的腳尖剛剛踏上土地,忽感一陣顫動,緊接著山腰上便傳來了爆炸的轟鳴。拆彈警員快步跑過來將秦永業推回車內,用耳機通知全頻道,“炸彈進入倒計時啦!”

剛剛還在獲救喜悅中放松的警員們,下一秒就被周圍四散分布的炸彈聲所驚擾,還沒回過神,周遭便陷入一片火海。

轟隆!

一聲爆炸的巨響落在秦永業耳邊,他的車子被整個掀翻,玻璃全部震碎,裂開的碎片化成子彈飛進人們的身體裏。秦永業在巨大沖擊中失去意識,又在下一次沖擊中醒來,他掙紮著將被卡住的技術員推出指揮車,然後周圍的火便瞬間燃燒起來。

年輕的技術員被拆彈警員拉著離開,他最後都死死向秦永業伸出手來,一片血紅火海裏,秦永業看著那個年輕的面孔,忽然間想到了兒子。

早上離開家門前,楊潤雨念叨著有些心慌,他想著晚上回去給她買點常吃的藥品,人啊上了年紀,自然而然地就成了藥罐子。走到玄關換好鞋,擡頭剛好看到秦皓陽站在身後,樓下指揮車按了按喇叭,秦永業怕讓別人等自己,於是沒有叮囑第一次出聯合行動的兒子註意安全,匆匆地就離開了。

躺在炙熱裏的秦永業,忽然想起,自己好像經常錯過兒子的成長,好像長大是個突如其來的事情,某一天中,記憶裏那個嬌嬌弱弱的小男孩不見了。

他長得很高很強壯,性格也沈穩起來,好多心事都埋在心裏,不再同自己說。

秦永業最開始覺得這很好,秦皓陽終於長大了,可以獨當一面了。可是現在走到離別的時刻,他又恍然間非常後悔,早知道今天是分別的日子,他應該給妻子一個擁抱的,告訴她這些年真的辛苦了。然後拍拍兒子的肩膀,叮囑他自己不在的日子裏,要照顧好家,照顧好弟弟和媽媽,還有,照顧好自己。

如果還能說些什麽,他想告訴兒子,“爸爸愛你”,雖然他總是很忙很嚴肅,但他知道,秦皓陽小小年紀就不斷承擔著不屬於他的責任。秦永業其實很為他驕傲,時至今日,才遺憾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。

秦永業的意識在劈啪作響的火苗中燃燒,他最後看向遠方的視線也被火苗吞沒了。

——

航站樓VIP休息室內,秦皓陽握著槍沒有放手,他這把是剛剛茍也掉落的,裏面剩餘的子彈不多了,然而這卻是他和章明奇唯一的武器。就在他皺著眉看茍也越走越近,趴在身上的章明奇忽然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,“窗戶”。

不明白他要做什麽,但那一刻秦皓陽無條件地選擇了相信,立刻擡手朝著呈現蛛網碎裂的窗戶又開槍。茍也被他的動作一時幹擾,朝著秦皓陽連發兩顆子彈,卻被章明奇支撐起來的身體擋住。

貫穿而來的子彈射入秦皓陽的胸膛,縱使穿了防彈衣,但劇烈的痛還是從胸口蔓延開來。秦皓陽擡頭看向章明奇,那副並不強壯的身體支撐在面前,他聲音顫抖,溫熱的血落在了秦皓陽臉上。

“殺,殺了蔣天的人,是,何銘。”

秦皓陽瞪大眼睛,他的耳邊響起了劇烈的電流聲,數不清個寂靜無人的夜晚,他坐在電腦前反覆觀看那條錄像,從憤怒到麻木,有時候他也會覺得,他永遠都不知道兇手到底是誰。

可這一刻,在最想不到的地點和時刻,答案竟然就這樣明晃晃地出現了,章明奇告訴他兇手是何銘。可這時候,秦皓陽甚至不知道何銘是誰,章明奇又是怎麽知道的,好像這一切都需要秦皓陽自己去查詢。

“活下去。”

章明奇擡手擦掉了秦皓陽臉上的血水,起身前的聲音飄渺又遙遠,他搖搖晃晃站起身。秦皓陽躺在地上,感覺血在不停地向外流,眼前逐漸模糊的世界裏,他看見章明奇殘破的身軀轉身抱住茍也的腰身,朝著那扇窗戶狠狠撞去。

碎裂的玻璃在撞擊中晶瑩地散開,陽光耀眼地刺進房間裏。光束籠罩在秦皓陽周圍,一片寂靜中,世界變得緩慢起來。章明奇的身影被拉得很長,他那麽瘦,卻好像有股力量在支持他,做到了這樣艱難的動作。

章明奇爆發時,吼了一聲,是什麽呢?秦皓陽沒聽清,世界就陷入了黑暗。

——

“哥——”

章明奇擁抱著茍也溫熱的身體,永遠平淡的嗓音壓迫出低沈的嘶吼,玻璃碎片劃開了他的臉頰,墜落的失重感侵襲上頭時,他看見了明媚日光,視線飄向很遠的天邊,陽光下站了很多人,有秦永業,蔣天,有唐明,還有很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。

那是2007年行動中犧牲的隊友,而他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。

茍也的氣息還短暫地停留在耳側,章明奇想到在秦皓陽上樓之前,他和茍也短暫地交過火,章明奇雖然動作敏捷,但架不住茍也特種部隊般的戰鬥力。在又一次被摔在地上後,茍也掐著章明奇的脖子,聲音赤裸裸地兇狠著。

“我對你不好嗎?你就非要這樣害我?”

章明奇說不出來話,血水堵住了咽喉。他只是看著茍也,想到在快要遺忘的曾經,他曾經真的想要拉茍也一把的。

因為他記得他們在國外吃苦時許下的誓言,記得從爆炸中救出茍也時說的‘同生共死’,記得茍也說過他的家鄉有很多像他一樣的孩子,活下去,越爬越高是生長在骨子裏的欲望。章明奇以為,他也只是想要嘗些甜的人罷了。

可現在再看著茍也,章明奇終於明白,人總是欲壑難填的。

“你知道阿宇是誰的孩子嗎?”章明奇忽然擠出些聲音來。

茍也皺起眉頭,他從來不過問章宇的事,只當是章明奇想養著玩罷了。“他是誰的孩子?”章明奇笑著搖搖頭,茍也憤怒地拎起他的衣領,青筋遍布手臂。

章明奇到死也沒有告訴他,因為說了也沒用,就讓他去猜吧,去懷疑一切不曾懷疑過的人,去猜想是不是還有什麽秘密不曾被他看透。

章宇是一對兒因販毒活動而被誤殺的,小夫妻的孩子,他們在盛大的毒品交易中,成為了可悲的炮灰。章宇才剛剛滿月,他們就要出來謀取生活。

章明奇抱著章宇的時候,他沖著章明奇笑了,那笑容牽著章明奇走出迷霧。讓他清楚地知道,茍也的面前只有一條死路。

他無知無覺地殺掉那些不重要的角色,他應該為此付出最慘痛的代價。

終於身體的下墜終結在了堅硬的磚石上,章明奇的回憶就此結束,他這一生前半段平庸,後半段波瀾,到最後的時候歸於寂靜。

眼前花白的世界裏,道路前方有個光點,心裏的聲音指引他向那裏走去,於是他搖晃著起身。走在路上的時候,章明奇好像還是那個愛暈車,會結巴,有點矜貴,但大多數時間質樸粗糙的少年。

他向前走著,忽然腳踝被一雙手緊緊拉住拉住,他想要回頭,卻聽見唐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。

“不怕,哥在你後面呢,向前走。”

然後章明奇就向前走了,再也沒有回頭。

這段關於蝴蝶和野狗,貫穿了二十四年,圖安兩代人的故事終於落下帷幕。秦皓陽關掉電腦文件,窗外的月光撒落下來,他喃喃自語。

“何銘,你在哪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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